蝶恋花
Yuge Zhang
陈府的院子里一片忙碌，管事的胖子吆喝着下人，一团热闹忙乱。
“那个花盆再往边上挪一点，哎对，那一扇屏风拉过来，好好，然后……”逢上几段话就加一句：“这样吴小姐喜欢。”
戴三娘坐在自己的屋里，仍能听到旁屋的闹腾劲儿。她安安静静地拿起茶盏，刮了刮茶叶沫，抿了一小口。
“夫人！这人都要住进咱们府里来了，您怎么还喝的下去茶！”小婢女急得跳脚。
三娘带着笑抬起头，轻轻举高了一些手里的茶盏：“天青，你闻闻，今年的新龙井，好香。”她的笑太温柔，让天青一下就收起了毛毛燥燥的心情，弯着腰闻了闻夫人手里的茶，确实很香。
这个院子是府里比较大的一个偏院，戴三娘嫁进来三年，都住在这个院子里。虽说她也算是府里的女主人，却不管事，毕竟大夫人和诸位姨娘都在，怎么也轮不到她。她嫁的是陈家大少爷陈方栋，是个常年在外经商的，有一次连年夜饭都没赶回家。大夫人对她比较冷淡，毕竟三年了，连个外孙的影子都没见着。那些姨娘平时也见不着，大多没什么来往。
唯独这次，热闹非要找上她。前几天就有一个半年不见的孙姨娘到她屋里来，神神秘秘地给她说，大少爷的青梅从英国留学回来了。吴家小姐，本是和陈家门当户对的，却因为父亲的外交身份，随家人去了英国，这一去，恰好是四年。听说这吴家小姐刚刚上完了英国的知名大学，满腹诗书，见多识广，又是个活泼机灵的主，陈家上下都很喜欢。于是渐渐有风声传出，陈家大少爷要休妻另娶了。
戴三娘并非是不在乎，只是自己的命本就是捡来的。清末，家里当官的父亲死于战乱，家道中落，凭着一纸婚书嫁入陈家，能有三年太平已是万幸了，人要知足，知足常乐。
过了几天，听说吴家的小姐已经搬进来了，戴三娘只是对那个多事的姨娘应了一声“哦”，落得对方几句嘲弄。
一日，她正在院里给刚开花的蔷薇修剪枝叶，身后突然有人搭上了她的肩膀：“哇，姐姐好美啊，与这蔷薇花在一处，当真是好风景！”这道声音清透得就像春天带着醉意的风儿，摇弯了柳枝。戴三娘回过头，眼前是一位带着白色洋帽的少女，一身白色的西式长裙，白色的长筒手套，全都绣着蕾丝花边。
三娘脸上挂着笑，退后一步微微欠身：“吴小姐……”刚想说什么就被打断了：“别别别，吴小姐不好听，叫我Nancy吧，或者你要是不习惯，就叫我南溪吧！初次见面，请多指教。你叫什么呀？”
“叫我戴三娘就好。”
“啊！不告诉我真名吗姐姐？”
“南溪小姐说笑，三娘的名字是小时娘家取的，进了陈府，便不能再叫了。”
“我想知道嘛，你告诉我，我偷偷叫，不让陈家的哥哥姐姐们知道！”
“噗，”戴三娘轻轻捂着嘴笑了，这位小姐真是如传闻中一般活泼机灵：“那南溪小姐附耳过来。”南溪乖乖地靠近了一点：“快说快说！”
“我本家姓戴，我叫，戴，文，蝶。”
“呜！好听啊！那我叫你文蝶姐姐好吗？”
“南溪小姐怎么叫都合适。”戴三娘看着南溪，真可爱，笑的时候两颗小虎牙都露出来了，呼应着脸颊上的两个小酒窝。她转过身折下几枝蔷薇，别在南溪的洋帽上：“你这身颜色太素了些，装点一二会更显气色。”
南溪冲着戴三娘呲了呲牙：“嘻嘻，文蝶姐姐说什么都是对的，我也给姐姐别上吧！”她也折了一枝蔷薇，别在戴三娘的发间。
后来，戴三娘的世界，仿佛在南溪的眼睛里重新打开了一遍。她发现，竟然有女孩子可以不用缠足，可以通天文、懂地理，也可以肆意地笑着跑过街道。而南溪也知道了，这世界上有人愿意在小小的四方院子里一呆就是一辈子，从不踏出半步，只求一生安稳，空有满腹诗书、医术精湛。
南溪在后来的回忆录里写到：我和她生在同一个时代，却自始不同、终究不同。
她们一起站在院子里看着水池里的锦鲤游来游去，谈笑着鱼儿的悠然或者拘束；正月十五，她带她女扮男装，偷偷翻墙出去看灯会；最冷的夜里，她穿着洋布睡衣钻到她的被窝，非要挤着睡。
一年很快就过完了，有些东西，也终于会落在明快的好时光上，给予重重一击。
大夫人把戴三娘叫到主屋里，面前，一纸已经写好的休书，只差她的一个手印。早知有这一天，可她心里，却有点不舍了，春日正和煦，院里的蔷薇花又开了。
晚上，她坐在院子里，坐在那一盆蔷薇的旁边，看着未圆的月亮。一个白色的身影快速地跑了进来，一下拉住她的手，泪大颗大颗地滴在手上：“文蝶姐姐！我爹答应了陈家让我嫁给陈哥哥，可是，可是，我不喜欢他，我……”她的声音哽咽着，听得人心疼。
戴三娘抬手拭去少女脸上的泪：“南溪，这是你我没法选择的……”突然，南溪抱住了她：“姐姐，我喜欢你，咱们私奔吧，逃到它们找不到的地方，”她哽咽着，语气却坚定，“去英国！我想带你看康桥的绿藻，看大理石建造的宫殿……”
“好。”
夜色正浓，两个小厮出了陈府，拉着吴小姐要送去吴家的两箱衣服。
她们买了船票，上了去英国的船。两个少爷装扮的人摇着扇子，在甲板上，看着海面上的日出。希冀东升，浮光跃金。
Have published "Me Before Splendid Sun”. Hobbies: playing with my cat / enjoying country music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