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楂和枣

Yuge Zhang

第一章

如生知道,村东头的山坡上有棵枣树,每年都结好多枣子,又红又大,看着甜的很。可他爹娘不让去,怕摔断了娃儿的腿,又要花钱去卫生所上绷带。如生年年从枣树下过,却年年都吃不到甜枣。

知道十一岁这年,小叔叔来了。爹今年已经四十了,可小叔叔才二十一。

旁人都说小叔叔可惜,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,好不容易毕了业,以为要飞黄腾达了,却又被放回了这土旮旯里。

可如生不知道,他只知道,小叔叔会带着他打枣吃。

小叔叔很厉害,弹弓打得准,一石子上去,能落下四五个枣。这枣,果然跟想象中的一样,真甜。

爹娘说,小叔叔从小就是学习好的,班里的标兵,带过红袖章。于是,他们让小叔叔晚上给如生辅导功课。可是,每次爹娘走了,小叔叔就折起了纸。

小船分有篷的和没篷的,小叔叔说,有篷的叫“乌篷船”,南方雨多,可以避雨。如生天天看着那些枯死在地里的麦子,实在想象不出什么是江南的雨,于是小叔叔说:

“青箬笠,绿蓑衣,斜风细雨不须归。”

一个带着草编帽子,穿着草编披风的老头,往那乌篷船里一坐,小雨被风吹斜了,打湿了船板,可那老头子,因为有那个遮雨的船篷子,还可以再钓一会儿鱼。

“钓鱼好玩吗?我也想钓鱼!”如生来了兴致。

“当然好玩,等如生长大了,小叔叔带你去南方玩,那时候就能钓鱼了。”小叔叔摸着他的头,头发是乱的,有点扎手。

小叔叔说,村西头有颗山楂树,该有很好吃的山楂。

他们一起去找山楂树。

山楂树不能用石头打,于是如生如愿以偿地爬上了树,一把抓着山楂扔下来,小叔叔在下面接着。

“够了没?”

“如生真厉害,揪下来的山楂个个都像灯笼一样红。”

“灯笼!小叔叔,过年你在家吗?”

“我一直都在。”

“噗——” 如生猛然被酸到了,吐了一口,这山楂,看着和枣子一样红,怎么这么酸牙。

小叔叔看着如生皱紧的眉头笑个不停:“如生还小呢,不懂得酸味的好。”

“酸味有什么好?”

“回味无穷。”

“啥叫回味无穷。”

“嗯,就是砸吧半天,嘴里还是有味儿,多好啊。”

如生使劲地嚼着嘴里的山楂,小叔叔那么厉害,说什么都有道理,尝不出来山楂的好,肯定是因为自己还不够用力。他嚼了又嚼,那酸山楂都泛了苦,也没尝出“回味无穷”。

小叔叔吐着山楂核,补了一句:“那些京爷们,会用糖包着山楂,就一层,但会甜很多。”

“小叔叔你还去过京里?”

“我是从那里回来的。”

如生没听懂,小叔叔不也是从这个村儿里长大的吗,连这颗没人在意的山楂树都知道,怎么说是从京里“回来”?

很快,过年了,这里的年很简单,但每家每户都会有所表示。挂上红灯笼,全村一起攒一捆鞭炮听个响,找几个老人写几副对联贴起来,这就算是一个团圆的年。家里人也会围坐在一起,吃些以前吃不到的东西,比如鸡蛋、白面馒头。

如生吃了两个鸡蛋,格外的高兴,拉着小叔叔一定要几个铜板的压岁钱。

小叔叔拿出个小药瓶,装了铜板,晃一晃,还带响,如生很喜欢,时刻带在身上。

“拿了我的红包,得给我拜年啊!”小叔叔的脸透出红色,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灯笼映上的。

“红包是啥?”

“红包就是压岁钱,拜年,快快快!”

“祝小叔叔,嗯,福如东海,寿比南山!”如生认认真真地抱了个拳,带着棉帽,像只小老虎。

“噗。”小叔叔叉着腰笑起来,“说你这娃儿傻,你还真傻啊,这两句是用来祝老人活得久的,我看着像是活不久了吗?”

如生有点蒙,可能北方的冬天太冷,把他的头都冻僵了,他只觉得,要是每天都过年就好了,过年的时候,有小叔叔的压岁钱拿。

小叔叔来之后,鞭炮又响了六次,如生十七岁了。

第二章

又是秋天了,该先熟了枣子,后红山楂。

如生长高了,比小叔叔还要高不少,可笑起来,还是一如既往的傻样。

可是,刚打完枣子,山楂还没红透,战争爆发了。

国家征召了所有十八到四十岁的男丁,听说是要到南边的地方打仗。

幸好,如生十七,爹爹四十六,可很不好,小叔叔二十七。

孩子娘忙活着给小叔叔收拾东西,铺盖卷,干粮,棉衣,水壶,爹抽着烟,一袋接一袋。如生坐在屋顶上,盯着那一颗山楂树,一坐就是一下午。

天黑下来了,太阳掉到了地平线上,小叔叔也爬上房顶,坐在如生旁边:

“如生,想吃山楂吗?”

“酸。”

“但我想吃。”

如生的声音有点哽咽:“那我去给你摘。”

他说完就要站起来,被小叔叔压住了肩膀:

“如生,在家要乖乖地,好好读书,像小叔叔一样考上大学,去大点的地方,那里有我说过的‘一蓑烟雨’,有糖裹山楂,记住,那叫‘冰糖葫芦’。”

“小叔叔,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

“下次山楂熟的时候,小叔叔就回来了,可别吃完了,给我留点。”

“好。”

小叔叔转到身后,拿起一只箱子,递给如生。箱子带着锁。

“你替小叔叔收好这个箱子,等小叔叔回来的时候,就打开给你看。”

村里每家每户都冒着炊烟,像是一种沉默的送行。

第二天早上,小叔叔跟着队伍,背着包,走在向北的那条土路上。

如生在山坡上看着。

小叔叔似乎感觉到了如生的目光,回过头,冲着山坡的方向挥了挥手。

如生忽然有一种冲动,想跑过去,给小叔叔说一句话,就四个字,但他的腿脚最终还是没有挪动,就像枣树一样要在土坡上生根。一队的乡里人,和小叔叔一起,消失在土路尽头。

娘说奇怪,如生每天都抱着个箱子睡觉,任谁劝都不撒手。

这一年,他十八了,没有人再来征兵。

山楂快熟了,如生每天都去摘一个尝,可一直到深秋,那些红果子都落地了,也没尝出甜味,又酸又涩,夹杂着苦味。

而他等的人,也没回来。

又过年了,第一个没有小叔叔的年。其他人似乎都没什么不一样,爹娘又挂起了红灯笼,鞭炮还是很响亮,写春联的老头去世了,今年就没的再贴。

北风吹了三趟,自行车压着雪的声音在安静的村子里格外得响。如生推开木门,摸了千百次的空空的邮箱里,有了一封信。

我爱的家人,

你们好吗?

这里条件并不是很艰苦,请你们放心。

大哥记得给如生安排考试,现在县里的统考叫高考,在六月份,所有符合年龄的孩子都可以参加,如生学习很用功,让他去试试,可能又会有个大学生。

嫂嫂不要太操劳家务了,有时间,让大哥带着你们去县城转转,外面变化很大。

如生,要记得我说过的,“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”。我的小男子汉长大了,十八岁,成年了,就该成家里的顶梁柱了。很抱歉,没在山楂熟的时候回家,战事还没结束。

顺问

冬安

一九七九年十月二十日 陈闵尚

如生发现,自己的名字旁边,有一团很浓的黑点,像是笔停留了很久,还有一些煤块,涂掉了,看不见下面的字是什么。信纸上很多地方都皱了,还有一角被烧掉了一点。

小叔叔的字很好看,不像是那个年代的人写的,比如爹娘,大字都识不了几个。

条件不是很艰苦,那是不是说明小叔叔很快就可以回来了。或许是明年山楂熟的时候,或许更早。如生看着房间里的那只箱子,嘴角不自觉地上挑。

第二年夏天,如生去了县里考试,果然,他是读书的料,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大学。

爹娘给如生买了一辆自行车,高大又气派,他去上大学了,走之前,还是没等到小叔叔回来。

县里的大学很好,给每个学生都发了要用的书和生活用品,如生住了宿舍,室友问起了那只箱子的事,如生只说是很重要的东西,不可以碰。大学的课有点难,要是小叔叔在就好了,他肯定会做那些复杂的运算。

十月份,如生骑车回家看望。

今年来了寒流,错过了结枣子的季节,山楂也都落完了。

晚上他做了梦,梦里,小叔叔冲他走过来,像从前一样摸摸他的头,说他的头发长了,不像从前那样扎手了。说完,又拍拍他的肩膀,问他有没有考上大学。如生很奇怪,自己写的信里写了自己上大学的事情。小叔叔笑了笑,只说邮差也不容易,送的慢了吧。

“小叔叔,过年你回来吗?”

“如生想小叔叔了吗?”

“想了。”考上大学的时候想,枣子熟的时候想,山楂熟的时候想,过年的时候也会想。“所以小叔叔快点回家吧,我的课业做不好,总是被人笑话。”

“如生,你要好好学,以后就不会被笑话了。”小叔叔的表情有点奇怪。

梦醒了。

如生又回县里上学了,土路不好走,爹说不用常回来,娃儿考出去了,就要专心念书。如生笑着应了,却还打算好了过年回来。

又过年了,小叔叔没回来。

如生把旧书摆了摊子卖出去,攒了钱,在县城买了桃酥带回家,妹妹很喜欢吃。

灯笼像往年一样红,鞭炮也响,很多人来家里祝贺:“瞧陈老汉那嘚瑟样儿,老陈家可又出了个大学生咯。”

爹喝得有些醉,如生从没见过爹这样。

送走了那些祝贺的人,爹坐在木头桌子前,叫了如生过来,刚才还带笑的皱纹又紧凑在一起了。他掏出来一封信,搁在桌子上。

爹眼里有些浑浊,看不出神情,只让如生打开信。

致烈士陈闵尚家属,

您好,

我们怀着深重的悲哀通知你们,陈闵尚同志于九月二十三日执行排雷任务时,不幸遇难。在这个艰难的时刻,我们深感哀悼,并对您的家庭表示最诚挚的慰问。陈闵尚同志的牺牲将永远被铭记,他的精神将永远生活在我们的心中。再次,也希望你们知道,陈闵尚少将是为更高的信仰与人民的利益牺牲,敬请节哀顺变。

此致

敬礼

一九八零年九月二十五日

技术部第十八连

如生盯着信纸,他将每一个字都怀疑了一遍,此刻他只希望自己从前十几年所学的课业都是错的,这些字都不是这些意思。爹读不懂这些,但也该认得“烈士”两个字;如生每个字都读得懂,却不想认得“烈士”两个字。

他的小叔叔,死在战场了,尸骨无存。

如生没哭,他不信,或许是前线死的人太多了,统计出错了。小叔叔在技术部,怎么会去做一线的任务?小叔叔那么胆小,连山楂树都不敢爬,怎么会去排雷?……小叔叔答应了回来,怎么会说不回来,就永远不回来了……

今年冬天风雪太大,冻死了村西头的那棵山楂树。

明年,连那又酸又涩的山楂都吃不到了。

爹说,那个冒冒失失的邮差,还带回来了别的东西。

“这是陈闵尚同志的东西,你们替他收起来吧。”

那些东西,都是当时从家里带走的,不知道烂掉了多少次的铺盖卷,打满补丁面目全非的棉衣,摔得变了形的水壶,还有……

一把钥匙。

如生把钥匙插进箱子的锁孔里,那只箱子,打开了。

里面零零碎碎地,放着很多东西。

一只纸船,带篷的,如生记得,叫“乌篷船”。船里放着一张纸条:带如生去江南坐乌篷船。一个早就没了水分的山楂和一个同样干瘪的枣被一条红线捆在一起,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。小叔叔自己用白布缝的布老虎,当时如生已经十几岁,早不玩这些了,以为已经被丢掉了……还有一本黑色封皮的日记,挺厚的,如生翻开了。

第三章

一九六八年四月十三日

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,大哥给我争取到了全村唯一的一个考试名额,大家都送我到了村口。他们都在哭,可我觉得没什么好哭的,因为我肯定能考中。

一九六八年六月二十五日

收到了邮差的信,是京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,我就说肯定能考中。那些人又都高兴疯了,放了村里剩的唯一一挂鞭炮。

一九六八年九月一日 小雨

到京里了,这里果然不一样,连空气都是人声鼎沸的,大家都很忙碌,而我自在得格格不入。

学校很好看,有个格外雅致的湖,叫未名湖,听说冬天下雪结冰后可以在上面滑冰。

一九六九年二月三日

还说要滑冰,但发现课业越发不懂,时间都用来请教同学了。

一九六九年四月二十日

北国的春来的很晚,四月份才将将暖和起来,他们都约着出去游玩踏青了。徐秉年,一位物理很好的同学,他总是嘲笑我土气。其实也不怪他,有谁会因为课业不精而错过春日里北海公园的白塔呢。

一九六九年六月三日

今天大哥来信说他们收养了一个小孩,也算圆了他们要孩子的想法。那小孩听说很可爱,才七岁,干活很麻利,爱笑。让我给想个名字。今天刚学了《庄子·齐物论》,其中说,昔者庄周梦为胡蝶,栩栩然胡蝶也,自喻适志与!想着不太认字的大哥也能将那孩子描述得栩栩如生,便就叫陈如生吧。

一九六九年六月二十九日

看到今天发急的雨,就知道夏天要到了,还好,衣服和被子都及时收回来了。有时候总希望自己是一床被子,每天什么都不用做,只消沐浴着阳光,看着蓝天发呆,若是要下雨,还会被人惦记着收回家里。

一九六九年十月一日

天安门阅兵大典,我们也被强拉去凑了个热闹,腰酸背痛还不发工钱,但其他人似乎都高兴。

一九六九年十二月七日

课业做得好,做的文章被发表在了报纸上,寄了一份回家。

终于有机会去滑冰了。

一九七零年三月十五日

徐秉年问我毕业之后要干什么工作。我说想当老师,他说我没有大志向,现在都流行去大西北参与科研。可我实在搞不懂物理等等,大概不适合那样的工作。

一九七零年七月二十八日

今天有报社到我们学校考察,导师给他们看了我的文章,他们似乎觉得不错。

一九七一年一月十日

那家报社叫我去面试了,我想,我可能不能当老师了。

太久没回家了,主要是路费很贵,没什么想念的,但总觉得家乡总能看到月亮,不像这里,总是阴天。徐秉年说,那叫污染,我又不懂化学了。

一九七一年三月二十八日

天一晴,我的运气就会好很多。今天面试通过了,报社说我可以继续上学,同时给报社写稿子,能挣点钱。

一九七一年九月二十七日 风沙大,看不出天气

终于领悟到了那些本地学生口中的秋,真是大漠一般的黄沙漫天,遮天蔽日。

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八日

大概会是今年最后的晴天了,徐秉年非要带我去鬼街找东西吃,他总说食堂是糟蹋胃。吃了糖裹山楂,他说叫糖葫芦,很甜,但我并不那么嗜甜,有点不习惯。但后面又吃了很多小吃,却都没记住名字。估摸着是山楂给这糖葫芦加分不少。

一九七二年二月一日

又过年了,有点想村子里的鞭炮声了,校园里太静,死了一样。

一九七二年五月三十日

总是很忙,不想多花任何一点墨水,手疼。

一九七二年七月十四日 小雨

报社换了新的采编部主任,是徐秉年他们常说的关系户,很不好相与,别人都送了烟酒,我总觉得那些东西伤身,于是没送。

一九七二年十月七日

教授问我以后怎么打算,我说没想好。

其实我想了,报社我不想待了,我想去做个老师。听说要考教资证,准备着试试。

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十三日

大哥问我要不要回家看看,我查了车票,很贵,不值得,于是把车票钱带着攒下来的钱一起寄了回去,就当是回过家了。

一九七三年二月十八日

他们说那篇新年贺词有反动成分,开始调查我了。

一九七三年三月四日

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。

一九七三年四月十日

澄清了所谓的反动成分,也好,先离了龙潭。

一九七三年五月十八日

拿到了想要的教资,准备找个学校当老师。

一九七三年六月二十日

大学毕业了,没找到合适的工作,问了家里,还过得去,于是就回家看看。举例流行下乡已经很久了,所以还是决定去村里当个老师,教教小孩子。

一九七三年七月一日

回到家了,村里也变了样子,哪里变了,具体也说不上来。如生那小孩很可爱,一开始不亲人,躲在门口看我搬东西,发现我有点挪不动一个箱子,就立马跑过来帮忙。

如生快速地翻过这一部分,至今为止,他也只敢翻过一遍,本来就太清晰,太疼了。大学的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,舍友们好动,都出去了。

日记到了最后一页:

一九七九年八月六日

山楂还没熟,有句喜欢,没来得及说。

如生呆呆地坐着,陈闵尚没来得及说,而陈如生没敢说,于是,错过的是一方浅浅的衣冠冢,一个在外头,一个在里头。

第四章

转眼,如生已经上大学一年了。他课业成绩非常好,跟老师同学也都处得来,人情里短都照顾得很好。所以,导师把一年一个的交换名额给了他。

那时候在鼓励发展科技型人才,那些京里的大学总有些名额给这些乡镇的学校,因此这个交换名额也是抢破了头。

还好,如生这一届没有县长的儿女,因此这个名额轮到了他。

北京大学,是小叔叔以前待的学校,现在如生也能去了,不知道是不是件可喜的事。

走之前,爹娘拉着他的手,可能十多年前,也是这样拉着小叔叔的手,眼睛里含着眼泪,千叮咛万嘱咐,他们说,娃儿,交通不方便也要记得回家看看,不用往家里寄钱,看顾好自己就行,在城里受欺负了,就回来,村子会一直在。

如生最后去看了山楂树下的那个衣冠冢,上面放着新摘下来的枣子。山楂还没熟透,等它们熟透了,也会自己砸下来,小叔叔放心,如生肯定不抢着吃。他大概是忘了,那棵树早冻死在冬天里了。

男儿立志出乡关,学不成名誓不还。

可若是功成名就,也会想衣锦还乡,落叶归根吧。

桑梓地,不只有桑,有梓,还有山楂和枣。


中国青春文学作者,长佩文学,晋江文学城等签约作者。已发表作品7部,写作经验丰富。

Previous
Previous

1904 - Mishap at the Fair

Next
Next

商女吟